重读抗战家书，我们都是收信人

正是(zhèngshì)故乡张广才岭山花烂漫的时节。春风如信使，把故乡的呼唤(hūhuàn)送到我的耳畔。无论如何该回去看一看了，吃一吃家乡的土菜，和乡亲们(xiāngqīnmen)一起唠唠嗑。但是，此行顶顶重要的，是到赵一曼(zhàoyīmàn)烈士的纪念碑前献上一簇春花。 九一八事变(jiǔyībāshìbiàn)后，赵一曼受党组织的委派，前往东北地区组织发动抗日斗争，她曾任东北人民革命军（后与其他(qítā)抗日武装(wǔzhuāng)整合为东北抗日联军）第三军二团政委，并先后任满洲总工会秘书、组织部部长(bùzhǎng)、中共滨江省珠河县中心(zhōngxīn)县委特派员、铁北区委书记。在东北大地，赵一曼领导的抗日队伍爬冰卧雪，风餐露宿，为“逐日寇，复东北”艰难地浴血奋战。最后(zuìhòu)，这位战功赫赫的抗联战士，为中华民族的解放(jiěfàng)、人民的幸福，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。 赵一曼(zhàoyīmàn)曾任珠河县(héxiàn)中心县委特派员，珠河县即我家乡、今天的(de)黑龙江尚志市。几十年来，赵一曼的英雄事迹一直(yìzhí)在(zài)尚志，在张广才岭、蚂蚁河畔流传。在与日寇抗争的岁月里，我家乡的父老乡亲已然把(bǎ)满口纯正东北嗑儿的赵一曼，视为土生土长的乡亲，看作是自己的亲闺女、大姐、老妹儿了。在抗联队伍中，战士们则亲切地称她“瘦李”“李姐(lǐjiě)”（赵一曼原名李坤泰，又名李一超）“我们的女政委”。这是一位让日寇恨之入骨又闻风丧胆的女英雄。 记得学生时代，我曾在(zài)哈尔滨有轨电车场勤工俭学、做(zuò)义务售票员。在这期间我又了解到，抗日战争时期，赵一曼在这里组织了轰动全国的(de)有轨电车工人大罢工。为了启发工人和妇女觉悟，她还亲自创作了大量的文艺作品在地下刊物上发表。她以笔为(bǐwèi)号，激发每一个有良知(liángzhī)的中国人的爱国热情和抗日决心。 后来，为了创作小说《赵一曼女士》，我专门去了关押过赵一曼的“哈尔滨东北烈士纪念馆(jìniànguǎn)”做实地考察。东北沦陷时期，这里曾被日寇(rìkòu)霸占为伪满哈尔滨警察厅，北面的坡下则是早年的中东铁路线。在一次与日寇殊死的战斗中，赵一曼不幸(bùxìng)受伤、被捕(bèibǔ)，就关押在这里。 在《赵一曼女士》中，我这样写道：“在审讯赵一曼女士的(de)时候，他（大野泰治）不断地用(dìyòng)鞭子把儿捅她手腕上的伤口，是一点一点地往里拧，并用皮鞋踢她的腹部、乳房(rǔfáng)和脸。一共(yīgòng)搞了两个多小时。大野泰治没有获得有价值的回答。他恨这个女人，觉得很没面子(miànzi)，伤了作为一个日本军人的自尊。”我为什么写得如此冷静，又为什么将这篇文学作品起名为《赵一曼女士》呢？作品发表以后，有不少朋友和读者经常问我这个问题。坦率地(tǎnshuàidì)说(shuō)，我觉得有的人对“英雄”还缺乏深刻的理解(lǐjiě)，甚至肤浅地认为那不过是一个“形容词”。正是基于这样的感知，我决定在作品当中采用客观的叙述和毫无渲染的笔法，让(ràng)读者看一看，在日寇严刑拷打之下的抗联战士赵一曼，是不是一位宁死不屈(nìngsǐbùqū)的巾帼英雄(jīnguóyīngxióng)，是不是一名伟大的共产党员！ “出门不(bù)顾后，报国死何难。”此时的赵一曼一定(yídìng)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。但是(dànshì)在沉沉的黑夜，当她听到火车隆隆驶过的声音和刺耳的汽笛声时，作为一位曾经(céngjīng)骑着白马驰骋疆场与日寇拼杀的女政委，她的思绪一定又回到(huídào)了(le)她战斗过的地方，回到了她远在四川的故乡。“一寸丹心图报国，两行清泪为思亲。”是啊，身陷囹圄的赵一曼无时无刻不在怀念自己的战友，想念远在千里之外的亲人和她的孩子宁儿。 面对赵一曼的坚贞不屈，日寇最终将她(tā)押解至珠河县杀害。在慷慨就义的途中，赵一曼写下给孩子(háizi)宁儿的信—— 宁儿！ 母亲对于你(nǐ)没有(méiyǒu)能尽到教育的(de)责任，实在(shízài)是遗憾的事情。 母亲因为坚决地做了反满抗日的斗争，今天已经到了牺牲的前夕(qiánxī)了。 母亲和你在生前是永久没有再见(zàijiàn)的机会了。希望你，宁儿呵，赶快(gǎnkuài)成人，来安慰你地下的母亲！我最亲爱的孩子呵！母亲不用千言万语(qiānyánwànyǔ)来教育你，就用实（际）行（动）来教育你。 在你长大成人之后(zhīhòu)，希望不要忘记你的母亲是为国而牺牲的！ 一九三六年八月二日 你的母亲赵一曼于（囚）车中 自古以来，书信(xìn)是(shì)传递亲情、友情、爱情的重要方式。只是，在天地之间，人们却绝少看到一位临刑前的母亲(mǔqīn)写给自己儿子的家书。我常想，我们能简单地认为这仅仅是一个母亲写给自己儿子的信吗？不，这分明(fēnmíng)是在用血脉传递着英烈嘱托的红色家书！ 多年前的一个漆黑雪夜(xuěyè)，我来到了赵一曼的被害地。万籁俱寂，雪落无声。赵一曼就是在这个不足几平方米(píngfāngmǐ)的雪地(xuědì)上被日寇杀害的，时年只有31岁。雪夜中，在英雄的墓碑前，我仰望漫天飘洒的大雪，怀着无比崇敬(chóngjìng)的心情，恭敬地给这位女英雄深深地鞠了三躬…… 又到春日。张广才岭漫山遍野的山花，把故乡装点得那样美丽(měilì)、那样醉人。迂回山径(shānjìng)之中(zhīzhōng)，我采来山岭之间最艳丽的山花，放在赵一曼的纪念碑前。 “誓志为国不为家，涉江渡海走天涯。男儿(nánér)岂是全都好，女子缘何分外差？未惜头颅新故国，甘将热血沃中华。白山黑水除敌寇，笑看旌旗红似花。”我想起(xiǎngqǐ)赵一曼烈士生前写的那首《滨江述怀》，多么英勇，多么豪迈！又想到郭沫若先生讴歌赵一曼烈士的那首诗：“蜀中巾帼(jīnguó)富英雄，石柱犹存良玉踪。四海今歌(jīngē)赵一曼，万民永忆女先锋。青春换得(huàndé)江山壮，碧血染将天地红。东北西南(xīnán)齐仰首，珠河亿载漾东风。”人们永远不会忘记(wàngjì)英雄赵一曼。 我的(de)(de)脑海里，浮现出年轻的母亲赵一曼怀抱孩子宁儿的那张(zhāng)照片。那一年，在广州“黄埔军校旧址纪念馆”赵一曼的展板前，我看到了这张照片。仰头凝视(níngshì)，赵一曼清秀的面孔、坚毅坦荡的眼神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，从中(cóngzhōng)，我似乎读到了她“所愿除国难，再逢天下平”的坚强革命意志，一种无以言表的敬仰瞬间涌上心头。 又在心中默念起赵一曼(zhàoyīmàn)写给儿子宁儿的那(nà)封信。一切是那么庄严肃穆，我禁不住在纪念碑前高声诵读：“母亲不用千言万语(qiānyánwànyǔ)来教育你，就用实（际(jì)）行（动）来教育你。在你长大成人之后，希望不要忘记你的母亲是为国而牺牲的！” 今年，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(kàngrìzhànzhēng)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，距离这(zhè)封信(xìn)写下的日子，也已经过去了近90年。这岂止是一封红色家书，更是写给所有中华儿女的一封信啊！今天，这位勇敢的母亲、伟大的抗日民族英雄(mínzúyīngxióng)的信，仍传递(chuándì)在祖国壮丽的山河中——请记住，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收信人。